设计“核”主妇:
时尚中的蛇蝎美人
诊所粉、检疫塑料与镭射绿
- 文字: Olivia Whittick

1851 年的《砒霜出售法案》试图禁止向女性出售砒霜,因为当时杀夫案频发,已经成为了司空见惯的现象。在 18 年春夏季系列中,Raf Simons 为 Calvin Klein 205W39NYC 推出了一个系列,其中包括:半透明的甜心睡袍搭配 100% 橡胶套装,外加齐肘的手套(材质为核工业中也被使用的丁腈橡胶)。今年 2 月,Simons 带来了全新系列,灵感来自托德·海因斯(Todd Haynes)1995 年创作的室内恐怖片《安然无恙》(Safe)。
几个月前,在保罗·托马斯·安德森(Paul Thomas Anderson)饱受好评的《魅影缝匠》(Phantom Thread, 2017)中,Alma 毒惑了身为高级女装设计师的丈夫 Reynolds。几个世纪前的意大利,Giulia Tofana 将毒药伪装成化妆品售卖给郁郁寡欢的女人,帮助她们谋害了600多名男性。如果女性特质是一种武器,那它大抵应该是毒药 —— 隐蔽、安静、周全而不留痕迹,且需要一定程度的计谋才能奏效。历史上一直对女性有着毒性的压制或者说是及其隐匿的描述,形容她们患有癔症、功于心计而又备受怠慢;凡是带有攻击性的行为也被认为是“非女性化”的。
过去的几个时装季见证了介于50、60与70年代时装风格的复苏 —— 那是荧幕上的白人主妇们紧张而压抑的年代,是属于蒂比·海德伦(Tippi Hedren)、莫妮卡·维蒂(Monica Vitti)、西席·斯贝西克(Sissy Spacek)、吉娜·罗兰兹(Gena Rowlands)与米亚·法罗(Mia Farrow)的时代。Balenciaga 的细跟高跟鞋像鸟喙一样尖锐;Miu Miu 的舞会粉彩裙随时准备被血色染红;Acne 那配有柔软花卉图案的浴袍让人穿上就难以离身。这些风格的回巢唤起了那个描写女性因被忽视而独自深陷于情感纠葛,以致逐渐癫狂或药物成瘾的电影年代;那个“美式社会规范”的毒性渗入荧屏的年代:核心家庭被发现实为毒害、恶意蔓延到日常起居、女人们的秘密地下生活,这一切都只是大众的想入非非罢了。
艾拉·莱文(Ira Levin) 1975 年的电影《复制娇妻》(The Stepford Wives)中,一位年轻的女摄影师跟随丈夫从纽约移居到了一个大部分人口为已婚夫妇的小镇史坦佛(Stepford)。她对周遭环境本质的醒悟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这里居民的穿着:小镇上所有的女人看起来都很精致,但代价却是精神的绝对空虚。当她最好的朋友将她的露脐上衣与热裤扔掉,让她换上及地的粉彩长裙时,她确认了自己的怀疑:哪里不太对劲。史坦佛着装的童稚色彩、端庄的太阳帽和淑女手套,将道德的纯洁同时与母性和少女感杂糅,形成了一套过份女性化、以致于令人隐隐不安的套装打扮。格子棉布裙暗示着贤惠的妻子与贞洁的女儿;所有东西都带着花褶边。蕾丝,隐含性感的同时又代表着纯洁(“蕾丝”一词来源于拉丁语,意味着“诱捕、绞织”)。在18年春夏与秋冬的系列中,这种似乎萦绕着不祥之兆的女性气质扑面而来,好似一场高粘稠度的性别化服饰游行 —— 这是 Maryam Nassir Zadeh 的“史坦佛复兴”。攻势更猛的是Margiela 高级女装2018年秋冬季的淡蓝色褶边睡衣,拼接口敞开,配上科幻感的防护镜 —— 象征着在维持自身形象的压力下崩溃的女性化特质,正拖着支离破碎的躯体,复仇心切而又满怀怨气。

2018 秋冬季 Calvin Klein 205W39NYC, 影片《安然无恙》(Safe)上映海报
顶图: 《复制娇妻》(Stepford Wives, 1975)
这些粉彩色暗示着育婴室(诞生),也暗示着医院(死亡和疾病):苍白的粉色与蓝色的有毒材质包装袋、白垩珍珠色的橡胶手套、浴室肥皂、抗菌的粉色、奶黄色的液体药水。一种视觉上的甜腻意欲模糊人之为人的现实。当感受被转化到女性的时尚,并把这一色系和质感裁剪进服饰中时,这种造型在同一时刻既体现了病态,又反映了被诊断为疯狂的人 —— 有点像玛丽莲·梦露般的疯狂科学家,或是弗洛伊德与费·唐娜薇(Faye Dunaway)的结合。这是一种似乎被夸大和冷漠化的女性特质,像《美国恐怖故事》(American Horror Story)般描绘女性与体制间积怨已久的最终决战。
Raf Simons设计的 Calvin Klein 205W39NYC“Safe”系列与朱利安·摩尔(Julianne Moore)所饰的角色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这是一个患有“多种化学元素过敏症”,又称“20 世纪疾病” 的女人。她对自己的新家具、烫过的卷发、以及几乎所有与她习惯的郊区生活有关的东西都过敏 (而对牛奶的永不餍足又暗示了她迫切想要重新找回自己人性的渴望)。Raf Simons 巧妙地映射了这部电影:既融合了女性特质的视觉比喻(皮草外套、透明面料、长褶边裙、格纹棉布与格子花呢连衣裙、绗缝与钩织)又包含了防护装备(反光条纹、大靴子、聚酯薄毯和手套)。再比如由Corey Stokes 操刀造型的Kelela 穿着全套 Raf Simons橡胶装扮 出现在时尚大片拍摄现场,把一根手指放到唇前做“嘘”声的样子:看上去已经为世界末日前的晚宴约会整装待发。这张照片猛然将我们带回了 Missy Elliott 在非裔未来主义的歌曲《The Rain [Supa Dupa Fly]》中身穿闪亮又别致的人造革防护充气套装的全盛时期 —— 这身装扮像是在准备因核爆炸导致的世界末日,又像是在一个对太多人来说早已荒凉的世界中孤立无援地挣扎。
我们接着说 Missy 的黑色人造革,从上一季到现在可谓随处可见。Kwaidan Editions 像恐怖片粉丝一样制作了一条长裙、一件衬衫,外加一件系腰带的风衣:那位女士真把自己当作垃圾给扔了。Versace、Valentino、Helmut Lang、Wales Bonner、 Sies Marjan 和 Priscavera 都用这一塑料垃圾袋的材质展示了自家的设计。像是《皮囊之下》(Under The Skin, 2013)中身着镜面光泽墨黑色的斯嘉丽·约翰逊(Scarlett Johansson)那吞噬一切的外星世界,也是米歇尔·菲佛(Michelle Pfeiffer)在蒂姆·波顿(Tim Burton)电影中扮演的猫女,穿着超级贴身的紧身乳胶套装(紧身到她都没法上洗手间)并刷上硅胶颜料来打造最闪亮的光泽效果。猫女形象的创造者鲍勃·凯恩(Bob Kane)说过猫女的形象是他梦到的;因为他觉得女人就像猫一样:“你总是需要和女人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们不希望任何人来掌管我们的灵魂,但女人总有这样的习惯。”无论是厄莎·凯特(Eartha Kitt)、菲佛(Pfeiffer),还是哈莉·贝瑞(Halle Berry)所扮演的猫女形象,恐惧与性的混合都同时体现在服装与角色上,而这也正是创造猫女的男人们眼中她的吸引人之处 —— 一种在赋予力量和压抑女性的服饰模式之间永久徘徊的复杂组合。

米歇尔·菲佛(Michelle Pfeiffer)饰演的猫女, 2018年春夏季 Kwaidan Editions
然后还有《着魔》(Possession, 1981)中的紫色,那是一种让我无法将其和伊莎贝尔·阿佳妮(Isabelle Adjani)的名字分开的蓝紫色。在那场众人皆知的地铁戏中,她张着嘴,呕吐,七窍流血,杂货食品洒落一地,牛奶砸在走道地上,淌得四处都是。正是在这个被大量引用的场景中,她流产了(她后来在电影中跟丈夫解释说)——“我流产的是信念,剩下的是幸遇”,在我看来,这是一种为了自我保护而对过去的否定,和向未来的转身。阿佳妮因出演这个角色而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多年的治疗才能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Tumblr永无止境地转发着她的照片,因为这个角色如此深入地触碰到了她阴暗的一面,也让她成了时尚界不可或缺的标杆之一。秀场上充斥着紫色,阿佳妮在地铁中所穿的高领、长袖、长及小腿中部的 70 年代连衣裙造型同样也出现在了 Haider Ackermann、Miu Miu和 Kenzo 的系列中。Sies Marjan 的秀场则被设置在一个发光的紫色舞台上,系列服饰的质地、色系和情绪都散发着一种仿佛肺部起伏状态的美感 —— 一种探究身体内部和灵魂最深处的姿态,像是女装时尚正在流产,所有的过去都流淌出来。
上一季中我最喜欢的回溯风潮之一,是在 Chanel 和 Marine Serre 秀展上出现的被塑料包裹并密封的奢侈设计。又或是 Virgil 在18年春夏季中推出的 OFF-WHITE 与 Jimmy Choo 联名款覆膜花卉细高跟鞋。18年秋冬季,Alessandro Michele设计中的 Gucci 模特们用网眼衣袋斗篷罩在舞会礼服和第二波女性主义风格的西装的外面;这种全副武装的风格让人想起焦虑的富人们那怪异、复古、死气沉沉的“起居室”(起名“起居室”也造成了一种让人不适的对比),以及与家庭主妇相关的塑料:就像一条永远不会离开干洗店防尘罩的裙子,或者是一张永远被塑料膜盖住的沙发 —— 一件透着完美,却在实体世界中永远不可能达到那样的完美的物体 —— 隔离之下的设计。这和睡衣式服装经久不衰的复兴甚为相似,也是充满电影感和反讽意味的“超级女性化”回归的一个重要侧面。它让人想起一种复古的居家魅力,一个被迫取悦他人、保持优雅并被人注视,但却始终被封闭在家庭之内的女人,陪伴她的只有自己的思绪、毒药、一包烟和一杯酒。
传统的性别化的设计正背负着其历史象征意义的包袱。在 Helmut Lang 的系列中,一件褶边的绸缎吊带裙被做成了砷的银灰色;Balenciaga 的尼龙霓虹袜靴被设计成球茎状,好似经厉了突变。在 Charlotte Knowles 18 年秋冬设计中出现过霉斑的印花,Scheele 的绿色铅笔裙、手套还有手提包:这是一个暗示衰变的系列,以一丝夜光霓虹色作为点缀,让人想起了镭女郎 —— 那些在美国工厂中签订了剧毒钟表绘制卖身契的女人们,为了力求精准被指示用嘴角舔舐笔刷、指甲染上了被告知为无害的荧光绿漆的女人们。这一季的设计让人感觉是一次为了抗辩而进行的回溯,带着复仇向前追溯的同时也对那个时代进行了二次描绘。毒蝎女人们通过弄脏曾经束缚她们的服装完成了复仇,全新的女性化风格正是围绕着这种抗争而设计。

2018年秋冬季 Margiela Couture, 2018年秋冬季 Gucci
Olivia Whittick 是 SSENSE 的编辑。她也是《Editorial Magazine》的主编。
- 文字: Olivia Whitti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