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衣服也会讲故事……

无论是水煮开后表面翻腾的泡泡，还是一元店里买来的魔法棒吹出来的肥皂泡，泡泡从来都是易碎品，我们感受到的纯粹快感恰恰来自见证其破碎的满足感。泡泡越大，越容易破碎。

字面意义的实体泡泡之外，还有看似真实却过度膨胀的泡沫幻象，对此信以为真的人难免会落空。无论是隐喻还是现实，透过泡泡看另一边的世界，都会看到扭曲后的光景。

不过，就另一方面而言，泡泡也能保护或守卫其内部。无论是小团体与小圈子，还是小组与社群，相互携手便能变得更强大，大家在相互维系、共同努力的同时，仍能保有各自的独特之处。

眼下正值九月，每到这个时节，总让人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在这个星期的专题中，我们聚焦让这个世界维持运作的各种小型系统，我们加入或选择群体的方式，以及我们彼此之间、之上与之中存在的泡泡。这些故事细腻又独特，诉说着各种被视为归属的全新所在。

相比之下，Z 世代人群青睐有加的二手服饰交易应用程序 Depop 上出售的衣服，却常常像是女孩子直接从自己衣橱里拿出来的一样。@trustfundgoth 在 Depop 的个人页面上满是博物馆藏品级别的设计师款瑰宝：出自 Aya Takano x Issey Miyake 2004 年秋季系列的套装、Jean Paul Gaultier 的迷你连衣裙，还有品相完美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摩登派风格的 Pierre Cardin 连衣裙。“刚搬去纽约时，我想看看自己要花多少时间才会被 Tinder 封禁。”她在一双价值 1,600 美元的 Vivienne Westwood 靴子的说明中以此开头，“我想试试被 Tinder 封禁，因此把程序里的个人职业写成‘脚模’，雇主一栏填的则是支付软件‘Venmo’，差不多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我都在 Tinder 上出售脚部特写照片。”

娇小阴郁的 @trustfundgoth 有着一头褐色长发，她常常将自己凌乱的公寓作为背景，拍下各种开着大闪光的照片作为 Depop 上的单品图片，除此之外，她还会为 13,000 位关注者提供充满生活细节的图片说明。“我有好几个星期都在跟一个男的聊些日常琐事，后来，我便打算把那些短信贴到这里作为图片说明，但是啊，我一不小心把所有聊天记录都删除了。”她在一件 650 美元的 Alexander McQueen 的上衣介绍中这样写道。一条 800 美元的Hussein Chalayan 短裙的说明中则附着她母亲得了新冠肺炎的消息（“你至少会看起来比我妈要好，病恹恹的某人给我打电话前还要梳洗一番，因为她‘太无聊了’。”她写道）。另一条 Balenciaga 连衣裙的说明中则写着：“在这儿拍照其实挺吓人的，因为说不定会有人在我的公寓大楼里把我给杀了……比如大家会在垃圾滑槽通道底部发现一名伤势严重的成年人，我可不想因为在这里自拍而遇上这种事情。”

戏剧化的图片说明、随手拍下的单品照片，以及 21 岁学生坐拥价值数万美元古着这一令人不解的谜团，所有这些都让 @trustfundgoth 的账号看起来像是如今快要绝迹的个人博客。@trustfundgoth 经常会在单品介绍到一半时提起母亲是如何告诫她“不要跟那些讲话时显得脆弱的男性约会”，因为“没有人为我自杀对我的 GPA 比较有助益”。她每次写到这样的内容，都会让我想起大家喜欢在互联网上吐露心声的那个更加混乱的年代，当时的女孩们认为没有人会阅读她们写下的东西，因此絮絮叨叨地记述着自己的前男友以及难以舍弃的旧鞋子。这就像是隐藏在 Depop 主页单品说明中的青少年日记，整个页面都让人想起互联网上各种靓丽又平庸的网红。她每一篇精灵古怪的帖子都让读者欲罢不能，所有单品描述都像是以她的优越生活作为主题的真人秀节目，越是混乱不堪，收视率便越高。她在玩世不恭的意识流中坦言不确定佣人是否已经辞职，还在一件 John Galliano 的 T 恤衫底下抱怨父母不肯给她更多零花钱。@trustfundgoth 的主页像是一集用博客图文展现的《绯闻女孩》（Gossip Girl），讲述的是主人公 Blair Waldorf 为了 Jacquemus 甩掉了 Oscar de la Renta。

现实中的 @trustfundgoth 叫作 Mika Kol，是一名生活在纽约金融区的商科学生，她其实以前就讲述过自己在美国休斯敦当店员时收集古着的经历自己在美国休斯敦当店员时收集古着的经历。她诉说着兜售脚部照片与对着前任男友的面孔踢了一脚的轶事尽管多少有美化生活之嫌，却还是相当引人入胜。只要她记录穿戴单品时的经历，就连最平凡无趣的迷你裙都会瞬间魅力大增。她的文字说明与水准平平的照片对于买家来说，并不会让各种另类服饰变得更加平易近人（Dolce & Gabbana 的马甲套装可不是谁都能驾驭的），然而，她发布的内容中依然有着令人沉迷的特质。奢侈类设计师款服饰通常与模特走秀的照片相搭配，当这些衣服皱巴巴地摆在公寓走廊的地板上，看起来就少了许多盛气凌人之势。这些文字说明仿佛在提问：“你难道想象不出自己在脏兮兮的公寓里漫不经心地将这件 Vivienne Westwood 扔到房间另一头的光景吗？”

在 Depop 上，聪明的营销手段能让服饰大受欢迎。比如说，有的卖家将明显出自郊区慈善商店的儿童 T 恤衫命名为“Y2K 婴儿衫”。而大多数像 @trustfundgoth 这样的女性店主都会在服饰页面写满与之相关的各种回忆。下拉浏览店主的页面仿佛无意间走入他人的衣橱，一件又一件衣服上写满了与店主过去及当下的个人穿搭风格有关的种种往事，而店主的风格就体现在这一件件服饰的风格之中：比如田园式哥特风，或者日本街头服饰狂热派。“我真的该把这件衣服给卖了吗？”经常有人在文字说明里这样写道。Etsy 上专门出售古着的卖家往往会非常考究地详细列出各个部位的尺寸，标出服饰上的细小污渍，Depop 上的卖家却往往不会如此细致。与其精确罗列连衣裙的腰围尺寸，还不如说明这是卖家的“心头好”。@trustfundgoth 可不单单是在出售一件 yard666sale 的衣服，她还在底下写道：“搭配 Buffalo London 晚宴式分指长手套，以及上世纪七十年代辣妹风格双色礼服去约*。” Vivienne Tam 在 1995 年推出的突破性系列时装中的一条网眼连衣裙则被放在量产式平价地毯上摆拍，2,500 美元的裙子上印着艺术家 Zhang Hontu 创作的毛泽东卡通画，其价格显然与照片质量不成正比。“怎么啦？？？就算我已经不住在华尔街，我也不是那种平易近人的邻家女孩！”照片的说明中写着，“显然是一个资本家！”

@trustfundgoth 的 Depop 主页重现了二十一世纪头十年中期的博客调调，与时尚界毫无关联的路人甲乙丙丁都能尽情在网上分享日常穿搭的各种业余水准的照片。这些人会在如今早已无人问津的 Livejournal 与 Blogspot 上分享大量 Goodwill 慈善商店水准的定时拍摄照与镜前自拍照，还常常佐以几句风趣的自白。人们不仅可以从中了解博主的穿搭思路，还能从配图文字的日常工作怨中一探他们的人生，或者是在浏览博主近来喜爱的格子呢短裙照片时，获悉令他们怦然心动的明星。当今的网红纷纷通过精心修饰的照片展现完美生活与精美服装，露骨地打着广告，但那些时尚博客却反而成了“美”的同义词：凌乱、久经穿戴、不够完美。这些博主并非因为各自的服饰而出名，真正受人关注的是他们一并道出的各种故事。在 Depop 上，卖家们将一段段内心独白当作最华丽的包装材料，悉心包裹每一件服饰。

浏览 Depop 时，我们很容易将自身对服饰的渴望与卖家穿着、喜爱与描写这些单品的方式混为一谈。如果 @trustfundgoth 是一个虚构出来的角色，那么她便是一部让人欲罢不能的电视剧主人公，不断更新的各种戏剧化故事里充满了 Chalayan 与 Gaultier 的华美服装。与众多简约冷漠的线上购物网站与时髦风格博客相比，@trustfundgoth 在展现设计师款服饰时并不会费心搭配各种彰显完美生活方式的内容。每一条 Chanel 短裙、每一件 Miu Miu 胸罩都成了她的道具，在她讲述的“风趣曼哈顿轶事”中充当配角。既然可以展现衣物的真实面目 —— 皱巴巴、略带磨损，承载着深爱它们的主人穿着时的各种故事 —— 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去展现它们最完美的一面呢？

Hazel Cills 是 Jazebel 网站的文化记者，作品散见于《The Los Angeles Times》《ELLE》《The New York Times Magazine》及Pitchfork 等媒体，目前生活在美国纽约布鲁克林。